犬戎与周王室的关系恶化以后,此后继位的历代周天子,在针对犬戎的民族政策上并没有作出改变,依旧大都坚定不移地贯彻执行周穆王时期这样的民族政策,使得越来越多的犬戎部落与周王室为敌。所以在周穆王以后的历代周天子,并没有减少与犬戎之间的征战,甚至双方的战事更加频繁,从而使周王朝不得不陷入长期对外征战的泥淖。
一、西周晚期犬戎已威胁镐京地区
厉宣之世,周王朝与周边少数民族之间战事频繁,其中犬戎为祸尤甚。据厉世多友鼎所记载:“玁狁方兴,广伐京师”。清华简《芮良夫毖》载:“周邦骤有祸,寇戎方晋”。《诗·小雅·采薇》云:“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启居,玁狁之故。”可见玁狁的频繁侵掠,已经把民众弄得居无宁日,无家无室。昆夷、犬戎、玁狁乃一族之异名。范晔撰作《后汉书》,对厉宣时期的戎祸危机也有较为真切的反映。其《西羌传》云:“厉王无道,戎狄寇掠”。
除了文献资料以外,考古发现也证明西周晚期犬戎入侵严重。“与西周前期周人在陇东占据的绝对优势相比,到了西周后期,周人在该地的势力急剧后撤,盘踞西北的戎狄则势力大增,这一时期属于周文化风格的墓葬所占比例大幅下降,西戎墓则广泛出现。”
显然,上述材料都表明,西周晚期犬戎入侵已成为周王室一个非常大的威胁。而到了宣王时期,犬戎的威胁甚至已经直逼京师镐京。《诗经·六月》记述的是宣王时期事,诗中云:“玁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王国维考察史实后认为,周之泾阳,当为今天的泾阳县,也就是说,泾阳为靠近镐京之地,而非泾水之北。此时犬戎的兵锋已经直指京师地区,成为西周建国以来最为严重的外族入侵事件。
虽然诗篇中记述了周宣王时期尹吉甫大战犬戎,凯旋而归并宴飨庆功的情况。但是杜勇先生在《诗经·六月与金文京的地理问题》一文中,一举指出其中要害,《诗经·六月》看似是一首称颂宣王初期伐戎庆功的诗篇,实则表明这一时期西周已经面临犬戎入侵的严重危机。笔者认为,这一观点是非常正确的。据文献资料记载我们可以发现,面对犬戎的入侵,周王室的反击却显得力不从心,这一时期周王室在与犬戎等周边少数民族的诸多军事战争中,大多以失败告终。
《后汉书·西羌传》载:“厉王无道,戎狄寇掠,乃入犬丘,杀秦仲之族,王命伐戎,不克。……后二十七年,王遣兵伐太原戎,不克。后五年,王伐条戎、奔戎,王师败绩。太原戎就是周穆王时期被强迫迁徙到太原地区(今宁夏固原)的戎人。
条戎、奔戎就是在今山西运城夏县西北的中条山一带的少数民族。周宣王伐条戎的时侯,也得到了晋国出兵的协助,《左传·桓公二年》载:“初,晋穆公之夫人姜氏以条之役生太子,命之曰仇。”晋穆公为其太子取名为“仇”,指的就是复仇的意思,原因就是在这一场战役之中,晋穆公与周穆王一样,均是以失败告终。
到周宣王后期,往日短暂的中兴局面如昙花一现,如今已经荡然无存,西周王朝的衰败之势越来越明显。但与犬戎交战接连的军事失利并没有打消宣王好战的欲望,此时的周天子依旧刚愎自用,认为自己作为周王室的正统,是可以对付周边小部落的反抗的,于是在军事行动上继续发动对北方戎族的战争。周宣王于三十九年率大军征讨北方戎族,不想却又遭到了姜戎的顽强抗御。
古本《竹书纪年》载,“(宣王)三十九年,王师伐姜戎,战于千亩,王师败道”。《史记·赵世家》也有记载,“自造父以卜六世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时伐戎,为御。及千亩战,奄父脱宣王。”据此,我们可以看出,在这场战役之中,周王朝大败,周宣王甚至需要在奄父的掩护下,最终才得以仓皇逃脱。
继周宣王后而立的周幽王,在政治上继续贯彻其父周宣王遗留下来的民族政策,尤其是把重点放在打击西北戎族方面,而且在对待犬戎的态度上与其父周宣王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左传·昭公四年》载:“周幽为大室之盟,戎狄叛之。”这里的“大室”指的是“太室”,也就是现在的河南登封嵩山一带。周幽王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会盟的地点,无非是想宣扬周王室的威严以及自己作为周天子无可替代的身份地位,意在迫使四方少数民族能够臣服于自己,并且继续向周王室纳贡。然而,犬戎对于周幽王的这一做法嗤之以鼻并不买账,于是又一次群起叛周。
这个时侯的周幽王并没有意识到犬戎的强大以及周王室自身的衰败,对于犬戎的表现依旧极为愤怒,于是再一次起兵攻打犬戎。《后汉书·西羌传》云:“后十年,幽王命伯士伐六济之戎,军败,伯士死焉。”
根据《后汉书》中的这段记载,我们发现,此次周幽王讨伐犬戎失败已经不足为奇,统军将领伯士战死,最后周王室的军队也大败而归。通过上面的文献资料记载,我们可以很清楚看到,到了西周晚期,西北戎狄部落更加强大,犬戎在战争中势力越来越强大,而周王室的势力却越来越虚弱,这时的周王室已经完全不是犬戎的对手,犬戎的势力随时可以威胁到京师镐京,这种局势给整个西周王朝的统治带来了极大的威胁。
二、骊山之役后宗周破坏严重
西周灭亡的原因有很多,但是,无可否认的是,西周王朝亡于西北犬戎之祸是其最直接的原因。清华简《系年》载:“幽王起师,回(围)平王于西申,申人弗畀,曾人乃降西戎,以攻幽王,幽王及伯盘乃灭,周乃亡。”
也就是说,犬戎是申侯与平王引来的,按理说他们与平王是盟友关系,那平王何以要东迁避犬戎呢?《诗·小雅·雨无正》云:“戎成不退,饥成不遂。曾我暬御,惨惨日瘁。”这里的“戎成不退”当指西周末年申侯联合犬戎攻杀周幽王一事。
也就是说,犬戎虽然是周平王引来的,但他们出兵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帮周平王或周携王建立政权,而是趁乱侵略周土,攫取利益,他们并不关心周王室的下一任继承者是谁,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反而希望周王室越乱越好,这样他们就可以肆意侵略周土,实现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诗·小雅·雨无正》中的“戎成不退”在《史记·匈奴列传》中可以得到印证:“申侯怒而与犬戎共攻杀周幽王于骊山之下,遂取周之焦穫,而居于泾渭之间,侵暴中国。”可见,西周灭亡后犬戎并没有立即退去,而是一直盘踞在镐京附近,侵略周土,以至于司马迁在《史记》中有“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的记载,司马迁认为周平王东迁就是为了避犬戎祸。
根据近年的考古报告显示,犬戎入侵以后,西周墓葬被破坏严重,随葬品几乎被盗掘一空。墓葬破坏尚且如此,那作为西周繁华都城的镐京破坏程度也就不言而喻,犬戎的此次入侵对宗周地区而言无疑是一场浩劫。
镐京在经过多年征战后这一时期已变得十分残破,变成一座围城,镐京城外一片荒芜,人口四方逃散,此时的镐京已经不再适合作为政治中心,而且,此时的周平王在军事上更没有能力驱逐犬戎。迁都成周洛邑,成为当时的唯一选择。可以说,这种破败的政治形势以及环境促成了周平王的逃难行动。
所以,不可否认,平王东迁与犬戎之祸有一定的关系。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司马迁将“避犬戎”作为平王东迁的主要原因,似乎就偏离了历史的真相。前面我们提到,由于受秦火的浩劫,两周之际流传下来的史料非常稀少,司马迁在写《史记》的时侯就已经对这一时期的历史不太明晰,司马迁的《史记》中甚至完全没有记载幽王灭后“二王并立”等历史,对这段时期的历史记载非常模糊。
不过好在清华简等史料为我们进一步还原了两周之际的历史细节。我们从清华简《系年》第二章的记载可知,“晋文侯乃逆平王于少鄂,立之于京师。三年,乃东徙,止于成周。”也就是说,晋文侯将平王立于京师,三年后才东迁洛邑,开启东周之治。
如果说,周平王东迁洛邑是为了避犬戎祸,那为什么会三年后才东迁,而不是一开始就立于洛邑或者在一个短时间内东迁呢?周平王能够在镐京待三年,才迁往成周洛邑,这就说明,避犬戎并不是周平王东迁的主要原因。所以,司马迁在《史记》中提出的避犬戎说只是为了叙事的连贯性,即周幽王亡于犬戎,接着继位的周平王为了避犬戎祸而东迁洛邑。
然而我们知道,历史并没有这么顺利。周平王东迁与犬戎有一定的关系,但将其完全归为东迁的主要原因,就与清华简记载的史实相悖,似乎就偏离了历史的真相。
结语
总体来讲,西周成立之初至晚期,周王室与犬戎等少数民族之间的关系,从开始的相对缓和到中期恶化,再到后来的连年战争,实际上是西周王室国力盛衰的一面镜子。当西周王室国力较为强盛时,周王室尚能有效地应对犬戎的骚扰,甚至主功向犬戎发起进攻。
当西周王室国力衰微的时侯,周王室就很难控制住局势。西周晚期周王室在与犬戎的战争中就已经连年战败,到平王之时更无力与之抗衡,且骊山之役后,犬戎盘踞宗周一带,镐京破坏严重,这些都是平王东迁的客观原因,对平王东迁有一定的影响。但是晋文侯将平王立于京师三年后才东迁,这就说明东迁的主要原因并不是避犬戎,而是另有他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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